唐詩域外風(fēng)情
日期:2021-04-07 來源:中國社會科學(xué)網(wǎng)-中國社會科學(xué)報
王峰《唐詩經(jīng)典英譯研究》向我們展示了唐詩在美國文壇的另一種風(fēng)情。唐詩的蹤跡在美國詩人的創(chuàng)作中無處不在。詹姆士·賴特有些詩作標(biāo)題長而別致,如《讀了一卷壞詩,心情抑郁,于是走向一處閑置的草場,央昆蟲來做伴》,類似白居易《初與元九別后,忽夢見之,及寤,而書適至,兼寄〈桐花詩〉,悵然感懷,因以此寄》。這是詩題仿擬。唐詩中慣用的對偶手法亦見于美詩,如王紅公《黑林的低語》中就有“黑林的低語,自萬千樹葉。深海的嘆息,自千萬浪花”。艾略特在早期創(chuàng)作中較少使用西方詩傳統(tǒng)的跨行連續(xù),而是像中國詩一樣把語義停頓放在行尾。如他的《普魯弗洛克的情歌》《女士畫像》《風(fēng)夜狂想曲》等,就較少使用跨行連續(xù)。
在創(chuàng)作中化用中國詩
絕句作為中國古詩的常見體裁,最具“真情”與“個性”,常以“口頭語”寫“眼前景”,至多寫“弦外音”與“味外之味”。伊吾琳·司科特的詩集《倉促》中就有多首模仿絕句之作,如《冬月》中就有:“初月如銀鉤,吹過冰巖沼;如鉤初月白,吹渡寒郊草。”翻譯家賓納由于深受翻譯《唐詩三百首》的影響,創(chuàng)造了英詩“八行體”與中國律詩相結(jié)合的自由體詩歌。他的詩集《印第安土地》中的《恰帕拉組詩》是“中國式”八行體的典型范例,其中《椅子》一詩如下:
椒樹懸晃,遮住了湖景/我聽到岸邊的浪,孩子們的笑/詩怎能不突然來到我心中/在椒樹下,在涼爽的南窗旁/昨天我們倆坐在這里寫詩/你坐在黃椅子上,我坐綠椅/今天我能說什么?只有說/抬頭看時,黃椅子是空的。
美國詩人不僅模仿唐詩的形式,他們還超越形式,在創(chuàng)作中化用中國詩。首先是借用意象。例如賴特不僅將韋利所譯的白居易詩句用在自己的詩中,還將原詩中的若干意象化用在詩中。其次是化用譯文。例如王紅公《短詩集》中的《又一春》,表現(xiàn)了詩人在深山中欣賞大自然之美,細(xì)致描繪了寧靜而溫馨的自然景物。詩中多處使用或化用了杜甫、王維和白居易的詩行。例如該詩第二節(jié)共四句,均有唐詩的影子。The white moon enters the heart of the river來自白居易《琵琶行》中的“唯見江心秋月白”;The air is drugged with azalea blossoms來自杜甫《大云寺贊公房四首》的“地清棲暗芳”;Deep in the night a pine cone falls來自艾斯柯英譯杜甫詩《月圓》中的“故園松桂發(fā)”。金斯伯格《中國組詩》之《讀白居易抒懷》第五首也化用了中國古詩:
而在蘇州石橋下/的一個小巷,張繼在這兒度過了/一個不眠之夜,被寒山寺的鐘聲喚醒/千年前河水拍打著他的小船。
我們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化用張繼的《楓橋夜泊》。摹寫唐詩的精神是美詩的又一特點。賓納1947年出版的《帶走黑暗》中有一首《致李白》,把“李白斗酒詩百篇,長安市上酒家眠,天子呼來不上船,自稱臣是酒中仙”那種桀驁不馴、汪洋恣肆的品格描寫得淋漓盡致,將自己與嗜酒的李白相比,表達(dá)了“同愛眼前酒,虛名何處有”的曠達(dá)之情。賓納模仿李白天馬行空的想象,以非常豪放的筆觸寫道:
倒四大洋入酒盅/舉七大洲讓你心歡喜/你遠(yuǎn)古的脈沖成為我的脈沖/憑這酒杯,我知道你所說的充實/我停杯,你也停杯,你說,嗨/哪怕皇帝召見,我們大殿不登/你我一樣獨立、遨游物外/不頂紫色華蓋,不聞鐘鼓之聲/你蹣跚去承旨,你被侍從抬高/酩酊大醉,醉眼松惺/……
再現(xiàn)中國詩意境
美國詩人在創(chuàng)作中經(jīng)常借鑒唐詩的風(fēng)格和意境。龐德在《華夏集》中,將李白“驚沙亂海日”和“荒城空大漠”用并列詞組譯出,中間不加任何連詞、介詞,這一譯法掀起美國詩歌革命。龐德本人率先垂范,將簡約風(fēng)格融入創(chuàng)作中。例如《詩章》第49首源自《瀟湘八景》中的題詩英譯和龐德自己對詩畫的理解,其遣詞用字頗見簡約之風(fēng)。其中“雨;空江;旅程”(Rain; empty river; a voyage)便是由名詞短語連綴而成,形成了強烈的意象并置效果。說到再現(xiàn)中國詩意境,首推加里·斯奈德。他曾說,“我最早是通過讀龐德、阿瑟·韋利、賓納以及其他一些人翻譯的中國詩歌而受到中國文學(xué)影響的。我很欣賞隱逸的、歷史的、宴飲唱和的以及學(xué)識淵博的中國詩。特別能感動我的是些寫自然的詩,比如王維的詩,還有一些詩中的靜的意境,后來我開始在老師陳世驤先生的指導(dǎo)下讀原文的中國詩,而且越來越喜歡中國詩嚴(yán)謹(jǐn)?shù)男问健⒕毜恼Z言和復(fù)雜的意蘊。所有這些都對我的詩歌創(chuàng)作產(chǎn)生了影響”。他又說,“我第一次讀中國詩的英譯是在十九歲,當(dāng)時我理想中的大自然是一面四十五度的火山冰坡,或一片絕對處于原始狀態(tài)的雨林。是中國詩幫我‘看見’了田野、農(nóng)莊、糾纏在一起的灌木和舊磚房后的杜鵑花”。例如,他有一首詩寫友人來訪傾談后雨中送別的情景:“明朝伴君行,至崖猶目送;斜雨打峭壁,遺君一斗篷;直趨下雪原,振衣萬仞空;揮手自茲去,云霧掩行蹤?!睙o論是詩的意象、意境、情趣,還是詩的語言結(jié)構(gòu),都能使我們聯(lián)想到寒山的詩行:“碧澗泉水清,寒山月華白”以及程顥的“萬物靜觀皆自得”等。
經(jīng)由翻譯,唐詩在其他語言中安家落戶,并全方位地進(jìn)入譯語文化的文學(xué)創(chuàng)作,對其產(chǎn)生深遠(yuǎn)而廣泛的影響,美國是一個縮影。美國詩人模仿唐詩的詩題、對偶、句式、絕句、律詩形式,在其創(chuàng)作中通過借用中國題材、挪用意象、化用譯文等方式,并通過表現(xiàn)中國詩簡約的風(fēng)格,摹寫中國詩精神,極大地豐富了美國詩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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